百病由结生 ——中医与“结”有关的病机、病证与治疗

•结是人体内本该流动的物质停聚的一种状态。它可以作为独立诊断、反映病变的结果，更多的是如病理产物一样作为病因，进一步加深病变的复杂程度。

•结在中医学中主要有两类：一是指无形的郁、痞、聚、瘕等，如郁结、痞结等；二是指有形的肿块，如积、癥、岩、瘰疬、痰核、癖、瘿、瘤、痈、疽等。

结，《说文解字》释曰“缔也”，又训：“缔，结不解也。”在中医学中，结除了用来描述脉象外，更多的是一个病理概念，或指病机，或指病证。兹结合文献对此加以梳理。

涵义

有学者统计，“结”字在《内经》中共出现126次，其义大致有三：一指束缚。如《素问·至真要大论》云：“腘如结，腨如别。”杨上善注曰：“结，谓束缚也。”二指气机郁滞。如《素问·举痛论》曰“思则气结”“思则心有所存，神有所归，正气留而不行，故气结矣”。吴崑注曰：“结，不散也。”三指血液瘀滞。如《灵枢·周痹》云：“故刺痹者，必先切循其下之六经，视其虚实，及大络之血结而不通……”王冰注曰：“结，谓血结于络中也。”再如《灵枢·九宫八风》言：“脉闭则结不通，善暴死。”又如《灵枢·阴阳二十五人》云：“结而不通者，此于身皆为痛痹。”

由此可知，结是人体内本该流动的物质停聚的一种状态。它可以作为独立诊断、反映病变的结果，更多的是如病理产物一样作为病因，进一步加深病变的复杂程度。换言之，结为邪之聚，邪的类别不同所形成的结的形态也不尽一致，而凡言结者，每由两种及以上的邪气聚积交织而成。

概括起来，结在中医学中主要有两类：一是指无形的郁、痞、聚、瘕等，如郁结、痞结等；二是指有形的肿块，如积、癥、岩、瘰疬、痰核、癖、瘿、瘤、痈、疽等。

结之所成，原因不一；结之为病，种类繁多。朱丹溪有“六郁”说，指出在气郁的基础上，可演变而成湿、热、痰、血、食诸郁，谓：“气郁则生湿，湿郁则生热，热郁则成痰，痰郁则血不行，血郁则食不化，六者相因为病也。”《成方切用》引滑伯仁语曰：“郁者，结聚而不得发越，当升者不得升，当降者不得降，当变化者不得变化，所以传化失常而病见矣。”《叶选医衡》指出：“夫郁者，闭结凝滞瘀蓄抑遏之总名。”由是而言，结之成因于气者，与郁基本相同，因于湿、食、痰、瘀等者，则与积相似。

病证

历代医家对结之病有许多记述，以“结”命名的病证主要有以下：

结阳、结阴《素问·阴阳别论》曰：“结阳者，肿四肢。结阴者，便血一升，再结二升，三结三升。”结阳因于中焦阳气郁结，不得宣通于四肢，水液停滞不行，故四肢肿；结阴所见的便血，《圣济总录》认为由阴气内结而成，《张氏医通》则认为由肝血内结或脾气不摄所致。

阳结、阴结《伤寒论·辨脉法第一》在辨“脉有阳结阴结者”时曰：“其脉浮而数，能食，不大便者，此为实，名曰阳结也……其脉沉而迟，不能食，身体重，大便反硬，名曰阴结也。”指出大便秘结不通是阳结、阴结共有表现，后世统称二者为里结，还把阳结称之为热结、热秘，指胃肠实热燥火所致的便秘；把阴结称之为寒结、冷秘，指胃肠阴寒固结或精血亏耗所致的便秘。

结胸《伤寒论》所指为邪气结阻于胸中者，因证候、病情不同，又有大结胸、小结胸、寒结胸、热结胸、水结胸、血结胸之分。其形成是由于太阳病攻下太早，以致表热内陷，与胸中原有水饮结聚；或不因误下，由太阳内传阳明，阳明实热与腹中原有水饮互结而成。其中，胸胁有触痛，颈项强硬，微汗或但头汗出者，为热与水相结，称为水气结胸，或水热结胸；心窝部至少腹硬痛拒按、便秘，午后微有潮热者，称为实热结胸。

脏结《伤寒论》中脏结所指有两种：一是因太阳病误下，邪气乘虚入里，与阴寒互结所致者，如129条云：“如结胸状，饮食如故、时时下利，寸脉浮、关脉小细沉紧，名曰脏结。”二是指胁下素有痞块，痛引少腹入阴筋者，如167条云：“病胁下素有痞，连在脐旁，痛引少腹，入阴筋者，此名脏结，死。”

痞结指腹内郁结成块。如《医宗金鉴》注解“伤寒大下后，复发汗，心下痞”（164条）时曰：“邪热陷入，心下痞结，法当攻里。”《证治准绳》则论曰：“痞者塞也，结者实也，热气蕴于胸膈之间，留饮聚于腹胁之内，于是荣卫不能流行，脏腑不能宣通，由胀满而致痞结，势使然耳。此热实之证也，时或发为壮热，《圣惠》甘遂散主之。此药治小儿痞结。”另在《婴童百问》中，痞结是指小儿出现脘部痞满结痛、按之啼哭、乳食减少、身热、大便不通等，多因热邪蕴于胸膈，与胃脘留饮相搏，脏腑不得宣通，营卫运行不畅所致。

痰结《明医杂著》云：“喉中有物，咯不出，咽不下，此痰结也。”此与《金匮要略》所述“妇人咽中如有炙脔”相一致，多因火邪灼津、燥痰黏结于咽所致，俗称梅核气。《古今医鉴》言：“梅核气者，窒碍于咽喉之间，咯之不出，咽之不下，有如梅核之状是也。始因喜怒太过，积热蕴隆，乃成厉痰郁结，致斯疾耳。”此外，还指痰停于胸膈或胁下者，如《万病回春》言：“胸膈有痰不化，元气虚弱，津液干燥，咯不得出，喘嗽身热，痛难转侧者，是痰结也。胁下有痰，作寒热咳嗽、气急作痛者，亦痰结也。”

结气《诸病源候论》云：“结气病者，忧思所生也。心有所存，神有所止，气留而不行，故结于内。”气结不散，结于肺者可见胸闷、气喘、咳嗽等；结于肠者可见腹胀、腹痛、恶心呕吐、大便干结等；结于咽喉者，可见《杂病源流犀烛》所言之“有气结，痰在喉间吞吐不得，膈痞呕恶者”。此外，结气还是一种病因，如《金匮要略·妇人杂病脉证并治第二十二》指出：“妇人之病，因虚、积冷、结气，为诸经水断绝，至有历年，血寒积结，胞门寒伤，经络凝坚。”

妇人血结《普济方》中指妇人恶血瘀结、冲任不通而致月经闭止不行者。其症多见下腹疼痛如刺，或于下腹可触及包块。作为病因，血结还可致妇人多种疾病，如《诸病源候论》述曰：“月水不通，冷热血结搏子脏而成病”“结牢恶血不除，月水不时，或月前月后，因生积聚，如怀胎状”“血结子脏，阴阳之气不能施化，所以无子也”。

结石是指因体内湿热浊邪蕴结不散，久经煎熬形成的砂石样病理产物，为继发性病因之一。古医籍所论者主要是导致石淋病的肾与膀胱结石，如《诸病源候论》云：“石淋者，肾主水，水结则化为石，故肾客砂石，肾虚为热所乘。”

至于作为病机，邪气结聚引发的病证更是不胜枚举，积聚、癥瘕、瘰疬、痰核、乳癖、瘿瘤，及现今所言之结节、息肉、血肿、囊肿、脓肿、肿瘤、淋巴结肿大等，都可以说是邪气结聚的直接结果。另如湿热蕴结者可致脘腹痞满、大便溏泄、小便淋浊等；痰热互结者可见咳嗽、胸闷、气喘、失眠，甚而发狂等；痰瘀互结者可见胸闷胸痛、眩晕、肢体麻木、半身不遂等。一些本虚标实的复杂病证，更是可以见到两种以上的病理因素交互作用，如臌胀发病涉及气、血、水等，中风发病涉及虚、火、风、痰、气、血等，顽痹的形成涉及虚、痰、瘀、风、寒、湿等。

论治

“结者散之”，是《素问·至真要大论》确立的治则，意为气血痰浊郁结的疾病，宜于消散或疏散，具体用行气、化痰、通络、散结等方法来进行治疗。《灵枢·刺节真邪》还提出：“用针者，必先察其经络之实虚……一经上实下虚而不通者，此必有横络盛加于大经，令之不通，视而泻之，此所谓解结者也。”此外，结之甚者为坚，坚者易于稽留，此时又治宜“坚者削之”“留者攻之”（《素问·至真要大论》）等。

由于成因、形态、部位、性质等诸多不同，结之治疗亦应辨而治之。因火热而结者，治宜清热泻火散结，药如连翘、蒲公英、紫花地丁、山慈菇等；因气滞而结者，治宜行气散结，药如枳实、郁金、槟榔等；因阳遏而结者，治宜通阳散结，药如薤白、白酒等；因水停而结者，治宜消肿散结，药如大戟、甘遂等；因痰阻而结者，治宜化痰散结，药如半夏、南星、瓜蒌、川贝母、浙贝母、白附子、白芥子、猫爪草、白僵蚕等；因血瘀而结者，治宜逐瘀散结，药如三棱、莪术、桃仁、血竭、干漆、斑蝥、土鳖虫、虻虫、水蛭等；因络阻而结者，治宜通络散结，药如地龙、鳖甲、水蛭、全蝎、蜈蚣、马钱子等；因积结成块者，治宜软坚散结，药如海蛤壳、生牡蛎、海浮石、瓦楞子、海藻、昆布等。

根据结的不同类别，名为散结、破结、化结、开结、消结、通结等的方剂很多，如《备急千金要方》中的破结散（海藻、龙胆、海蛤、通草、昆布、矾石、松萝、麦曲、半夏），主治石瘿及气、劳、土、忧瘿等；《医学集成》中的散结汤（香附、川芎、白芷、浙贝母、银花、蒲公英、苏梗、橘叶、丝瓜瓤、葱白、甜酒），主治乳中结核；《辨证录》中的开结汤（柴胡、续断、神曲、香附、川芎、丹皮、当归、熟地、白术、甘草），主治妇人经水忽来忽断，时痛时止，往来寒热；《医学衷中参西录》中的硝菔通结汤（朴硝、鲜莱菔），主治大便燥结久不通等。

国医大师刘嘉湘的理气化结汤（八月札、枸橘、急性子、干蟾皮、白花蛇舌草、丹参、生马钱子、公丁香、生南星、蜣螂、夏枯草、紫草根、苦参、瓦楞子、天龙），主治食管癌；山东中医刘启廷的化瘀散结汤（黄芪、白术、赤芍、玄参、浙贝母、牡蛎、山慈菇、炮山甲、蜈蚣、陈皮），主治慢性淋巴结炎；河北中医张士舜的消结汤（王不留行、白英、牡蛎、三棱、莪术、白芥子、柴胡、黄芪、炙甘草），主治结节病；江苏中医姚寓晨的温阳散结汤（鹿角片、熟地、白芥、桂枝、炮姜、黄芪、麻黄、昆布、海藻、皂角刺），主治慢性盆腔炎属阳虚寒凝者。

临床报道的经验方也非常多，如二龙化结汤（天龙、地龙、百合、黄芪、山萸肉），可加减治疗结节、息肉与肿瘤等；二母化结汤（浙贝母、土贝母、夏枯草、牡蛎、香附、乳香、没药、柴胡），用于治疗肺、甲状腺、乳腺等处结节；阳和散结汤（麻黄、肉桂、姜炭、甘草、鹿角霜、淫羊藿、牛膝、瓜蒌、浙贝、商陆、柏子仁、醋青皮、橘叶、川楝子、附子、五味子、三七、蒲公英），用于治疗乳腺增生、纤维化及乳癌；消结散（黄芪、猫爪、海藻、夏枯草、山慈姑、川贝母、神曲），用于治疗颈淋巴结核；清肺散结汤（牡蛎、玄参、海藻、桃仁、红花、法半夏、陈皮、茯苓、白术、党参、麻黄、杏仁），用于治疗肺结节；甘遂通结汤（甘遂、大黄、桃仁、赤芍、牛膝、木香、厚朴），用于治疗肠梗阻；除结汤（半夏、陈皮、茯苓、莪术、三棱、夏枯草、猫爪草、白芥子、浙贝母、乳香、没药、川楝子、柴胡、牛膝、白术、丝瓜络），用于治疗阴茎硬结症等。

综上所述，结作为病机，反映的是两种及以上的邪气交织凝聚；作为病证，则有无形、有形两种状态。不过作为一个病理术语，结的概念的专指性、严谨性与规范性都明显不足，使用中存在诸多问题，如诊断标准不明晰，以结命名的病证大都缺乏严格的诊断标准；再如近义概念间的界限较模糊，区分度不高，有泛化、滥用之嫌；又如名同意异，如言病机之结聚，所指从内容到形式都各有不同；言治疗之散结，实际用药却千差万别。尽管如此，有一点却可以明确，即散结之品性多攻伐，用药应把握好时机与分寸，时时顾护正气。（朱光  河南中医药大学）

（注：文中所载药方和治疗方法请在医师指导下使用。）